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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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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人重视生命气息的内在活力,也注重生命力的外在表现形态,因此造成了气与韵合流之动力。在秦汉元气论的基础上,结合魏晋时创造的韵致观念,就最终促成了中国艺术气韵观的产生。气韵连结起来,意即“生命力量及其美的表现形态”。既是创作主体的生命体验和才情品性,表现于作品中则呈现出生动活泼的意态和风采。由此理解谢赫六法中的“气韵生动”,才是较为全面和恰当的,如果仅局限于“气”或“韵”其中一面,都有失公允;同样,如果仅局限于作品中的表现,而忽视其与创作主体的联结,也是有失于片面的。通观谢赫六法“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无一不是针对创作主体而言的,当然创作主体的才情追求也会体现于作品中,则会呈现出富有“气韵”的表现形态。
任何一个时代都有代表性的艺术,对于魏晋文艺而言,书法尤其独到,更能标示气韵观念。所以说,“气韵生动”,用来衡量书法作品的高下,再恰当不过。后世公认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为千古第一行书,书法写得秀美灵动,然而在《丧乱帖》里则谈不上秀美,这就说明人在不同的人生状态下的不同体验,不同的气息状态。《兰亭集序》是在三月三日上巳节时写的,他相携同道好友到野外游玩,在会稽的兰亭举行曲水流觞大会,朋友们写诗集为《兰亭集》,王羲之欣然命笔为之作序。他在此时心情是无比舒爽愉悦的,尽管他在序文中也表现了对光阴无情流逝的隐隐感伤,但整体是意兴勃发的,此时书法就透露出他的生命气息和生命状态。《兰亭集序》凝聚了作者的生命高度、文采和书法精神于一体。因为这种高度统一的状态,所以它是最美的。换做另外一种状态,或另一个时段、另一种情境中再写,他不可能达到这样的高度。这从他传世的另外作品——《丧乱篇》、《二谢帖》中能看得出。《丧乱帖》是在极度悲愤下写的。西晋亡之后,衣冠南渡,王羲之家族被迫迁徙到了会稽郡,而他的祖坟是在山东琅琊郡,当他听说祖坟在战乱中屡次被刨,心情非常的悲愤、慌乱,就是在这种情境下,写下了《丧乱篇》,乍一看很乱,而且很多字是不讲章法的,就是因为心情太坏,很难再讲章法。然而,其也是一种生命状态下特殊气态的表现,堪称经典,不过是难以逾越气韵、文采和形式高度合一的《兰亭》之美。
对于韵致的极度追求,也可能导致对外在形式的迷恋,而丧失掉内在的精神,因此在南朝时期,已有很多诗歌,变得气弱,只是成为辞藻的堆砌。唐初的陈子昂就批评过,说齐梁诗风是“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没有了充实的思想和真挚的情感,也可以说是缺失了应有的生命力,所以造成空泛的流弊。而对于长时段的中国传统艺术观念发展史,从“尚气”到“气韵兼举”,再到“尚神韵”经历了一个发展的过程。唐代张彦远已经表现出将“神韵”与“气韵”混同的倾向,他说:“鬼神人物有生动可状,须神韵而后全。若气韵不周,空陈形似,谓非妙也。”分析这句话,神韵应专指的是绘画对象,而气韵实质应该是含有创作主体的内在力量和精神,本是两个不尽相同的概念,却在这里未加区别。张彦远推崇谢赫六法,尤重“气韵生动”,但也难免受到中晚唐尚谈“神”与“韵”风尚的影响。南宋邓椿在《画继》中说:“(画)一法耳。一者何也?曰穿神而已。故画法以气韵生动为第一。”将“传神”等同于“气韵生动”,更属误读。元代画论家杨维桢也在《图绘宝鉴》中:“传神者,气韵生动是也。”与邓椿观点毫无二致。
总之,从《淮南子》主张”形、气、神”三者统一,不可偏废,到王充的元气自然说,再到魏晋的“气韵生动”,发展的脉络是一贯的。与中晚唐之后越来越喜欢谈“神”的风习也截然不同。有人认为,这可能与古代中国社会由盛转衰,传统文化走向“气衰”有关。这当然是另一个值得认真讨论的社会史、文化史、艺术史的话题了。明末以来,鉴于国力大减,士气低落。当时,体制内的文人在高层统治者的支持下,仍大谈“神”与“韵”;有志之士则大声疾呼恢复“元气”,尽管他们在当时被视为“离经叛道”,但是从长远看则是中华文化复兴的前兆。文艺界形成了两极:一方面是小部分觉醒者,他们往往呼唤“生气”,希望借元气论重振中华民族精神,另一方面则是大部分的随波逐流者,他们应和上层趣味,津津乐道于“神韵”,并且以此抽象概念而自乐。前者在现时代看来,是时代先声,备受当代推崇,例如黄宗羲、王夫之、石涛、八大、郑板桥等等,而后者则当世荣耀,后来却渐被冷落,例如王士祯等。黄宗羲在《谢翱年谱游录注序》说:“夫文章,天地之元气也。”郑板桥在《题画-石》中说:“天之所生,即吾之所画,总须一块元气团结而成。”再到近世,龚自珍悲怆而又满怀真诚地呼唤:“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己亥杂诗-其二百二十》)”其距离大变革的时代已然不远,诗人隐隐听到了那越来越迫近的革命的脚步声。再发展到近世,南北两位国画大师黄宾虹和齐白石,虽然一为山水画巨擘,另一为擅长花鸟人物画的大家,却都号召在作品中表现生机勃勃的景象。正如黄宾虹所言“气至则造化入画”;也如同齐白石所言(作画)“未除儿时之气”;二者道理有相同之处,即对天地间勃然生机的体味和采撷,以卓然之风采表现出来,则“自然在笔墨之中跃然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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