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露 发表于 2018-1-1 21:22:36

践耳之歌

践耳之歌

  朱践耳先生是我敬重的一位作曲家。认识他的这三十余年来,多在京沪两地的音乐厅或剧场碰面,印象最深的一次见面是在拉萨。那是他里程碑般的《第一交响曲》在北京公演之后的1986年夏,他去西藏采风,我去西藏采访,各有侧重,收获不一。而最后一次近距离地与他接触,是2015年指挥教育家黄晓同先生去世后的治丧活动。向黄先生遗体告别那天,黄家只通知了极少数的人,朱先生夫妇是其中年龄最大的一对。我们只说了几句话,因为都没有说话的情绪。数日后的追思会,为编导黄晓同音乐专辑,我兼作采访,请朱先生讲几句时,他的话已断不成句。

  朱先生属于少言寡语、不善言辞的那类人,所以在与他的接触中,他说话较多的两次,我也记得格外清楚。一次是为他的《第十交响曲》——在尚长荣先生之前,朱先生最中意的人是刘欢,他希望能请刘欢来与乐队一起录制这个作品,我居中搭线,约了刘欢与朱先生在北京音研所的老楼面谈。他先谈了这个作品的创作动机和创作手法,刘欢边听边看谱,随即提了一些问题,朱先生也是有问必答,间有切磋。那天会面就我们三个人,虽只谈了一个多小时,但交谈的气氛相当融洽。我们都以为这个合作是肯定的了,但没想到终未合作到一起。另一次是我和何春生为筹划拍摄中国交响乐人物专题片去上海瑞金南路的寓所拜访他。听了何春生的介绍后,朱先生明确表示了拒绝,很坚决,没有商量和回旋的余地。随后便聊到他正在撰写的创作回忆录,聊到他曾在上海歌剧院工作,“文革”中曾被安排与其他几位作曲家一起重写歌剧《白毛女》。我稍问了几句,他还拉开抽屉,取出当年的日记本,翻了几页给我看。这事儿我是第一次听闻,很想让他说得详细些,但看着他已露出不想多谈的意思,我也就没再问下去。

  朱先生是创作上最全面的作曲家,我辈人最早传唱他的作品,应该就是《唱支山歌给党听》那首歌。此外《接过雷锋的枪》、《到农村去,到边疆去》、《远航》等歌曲,如今我们仍能随口哼上几句旋律。我对先生的交响乐作品没有什么研究,对他的歌曲创作倒是可以稍谈一点感想。

  2009年我在与二胡演奏家、作曲家张锐的一次交谈中,听他谈到他的好友朱践耳20岁时(1942年)创作的歌曲《春,你几时归》,张锐先生还给我唱了最后一句“春,你几时归?啊”。这首作品收录在《朱践耳创作集》中,表达的是重病卧床时的心情,1943年写伴奏,1985年再加工修饰。张锐说这首歌曲的和声语言表达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强烈的求生欲望”,歌词是朱践耳(那时还叫朱荣实)自己写的:

  满园里花草都凋谢了呵,

  花叶独自叹伤;

  往日的欢愉都凋谢了呵,

  剩得一片空怅。

  流水不流,百鸟不鸣;

  灰白的天,灰白的心。

  春,为甚久不归来?

  花,为甚不再开?

  止不住满腔的渴望,

  要像小白鸽穿云地飞呀,飞呀!

  但何时能如愿?

  你,翠绿的天使,

  你,希望的神啊。

  每夜的热梦里我总祈求:

  春,你几时归?你几时归?你几时归?

  阳光是多么的惨淡呵;

  生命的花已憔悴;

  憔悴的心在期待着呵,

  春,你几时归?啊——

  写完《春,你几时归》等一组歌曲后三年,朱践耳就去了苏中文工团,因此,这首歌没有在上海流传,更不可能在部队文工团公开演唱。很长时间里,朱先生真诚地认为它的特点是小资情调十足。颇有意味的是,文工团的一位女团员向朱践耳要了谱子,私下练唱,不胫而走,连附近的如皋的中学生也开始传唱起来,朱践耳的老战友张锐也记住那个旋律了。直至2012年10月18日,在祝贺朱先生九十华诞的音乐会上,这首歌和另一首《梦》才得到正式首演的机会,演唱者是海归女高音歌唱家李秀英。从创作到首演,竟然间隔了70年!李秀英感慨颇深,音乐会后专门写了《重归春日的梦》一文,谈她“首唱”的感悟(《歌唱艺术》2013年2期)。

林雨露 发表于 2018-1-1 21:23:08

交响曲大合唱《英雄的诗篇》是朱践耳在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求学时的毕业作品,选用的都是当时公开发表的毛泽东诗词,首演于1962年,在上海录制后,送到莫斯科播出。后来《英雄的诗篇》很少演出,据说偶尔的一次表演效果不佳,朱先生当时也不在国内。最近两年,沪、京两地先后演出了这部大作品,可惜我都错过了欣赏的机会。

  去年,由上海音乐家协会合唱专业委员会主办的无伴奏合唱比赛,指定曲目之一是朱先生创作的《渔帆远去了》,这是他1981年创作的无伴奏合唱套曲《绿油油的水乡》中的一首,那是他开始转型的试验性小品。“渔帆”一曲用男声模拟橹声与水声作为背景,可说是“有伴奏”的无伴奏合唱。而在今年刚刚结束的第三届全国合唱指挥大赛上,朱先生于1956年改编的混声大合唱《嘎达梅林》被列入复赛自选曲目,那是他第一次写带有史诗性、悲剧性、英雄性题材的作品。据我统计,至少有四五位参赛选手选择了这个作品。

  朱先生《第九交响曲》的第三乐章(霜天晓角)结束段是一首童声的《摇篮曲》,它体现的是朱先生的一种终极期盼。后来,这段音乐由朱先生改编成童声合唱与双钢琴,定名《月亮弯弯》,成为电视剧《宋庆龄》的主题曲。2012年,青年指挥桂俊杰率团赴维也纳演出,在美泉宫指挥了《月亮弯弯》的海外首演,临行前朱先生亲自为他们校订了谱子。桂俊杰感到最遗憾的是没能以《月亮弯弯》送先生最后一程。《月亮弯弯》的歌词,也是朱先生自己创作的:

  月亮弯弯,好像你的摇篮;

  星星满天,守在你的身边。

  绿色的小树陪你一同成长;

  爱心的甘露滋润你的心房。

  虽然乌云会把月光遮挡,

  虽然暴雨也会无情来摧打,

  过了黑夜,迎来灿烂朝霞。

  而在1940年,朱践耳就曾写过一首《摇篮曲》,也是他自己的词:

  睡吧,睡吧,孩子啊,

  一天一天成长如小草;

  长吧,长吧,孩子啊,

  劲草不为狂风吹倒。

  不让风雨沾湿你的襟,

  不怕黑暗笼罩你的身。

  睡吧,睡吧,孩子啊,

  过了黑夜就天明。

  与《月亮弯弯》的歌词两相比照,可以看出几十年来先生身上人文情怀“从模糊到明确”的变化轨迹。

  我并未统计过朱先生一生创作的歌曲中自己写歌词的作品有多少,但可以感到,从《摇篮曲》、《春,你几时归》、《孤独》、《梦》等早期作品,到《到农村去,到边疆去》这类感应时代召唤的中期作品,再到最后的《月亮弯弯》,他为自己写的歌词,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这个句号,也是对“天地人和”这一交响主题的呼应。

  真希望能听到一台朱践耳声乐作品音乐会,这台音乐会应当就叫“践耳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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